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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朝天子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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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朝天子三

“你並未累及我。”謝斂冷聲。

宋矜將銀票收好, 收入箱子裏,方才擡眸朝他看過去,“我知道。即便是我拖累了先生, 先生也不會在意。”

謝斂果然啞然。

片晌,他道:“是。”

宋矜見他吃癟, 忍不住憋笑。

她忙了這麽久, 總算是將今年所有的白疊布都預定了出去, 這會兒心情正好, 才不想和謝斂拌嘴。

再說了, 謝斂幫了她一個大忙。

如果不是謝斂過來,她還真不知道怎麽應對那些番商。章向文早忙去了,肯定來不及回來, 說不準就錯過了這筆大生意。

宋矜又輕笑說:“賣白疊布為了掙了這麽多銀子,你為何不謝我?”

謝斂微怔。

他似乎沒料到,她也會這麽“不客氣”。

待到回過神來, 謝斂凝視著她的眸子,終於冷靜地說道:“我是該多謝你,這些日子辛苦了。”

宋矜眨了一下眼睛, 笑道:“不客氣,我心甘情願的。”

謝斂凝視她的眸子, 又說:“既然如此,你該知道我也是心甘情願的, 絕不會覺得你是拖累。”

“我……”宋矜也是一楞, 她也沒料到謝斂真會認真論起來, 有些窘迫地說, “我沒有。”

謝斂垂眸瞧著她。

宋矜臉頰發燙。

“沅娘。”謝斂的手忽然落在她肩頭,他嗓音繃得有些緊, 既像是不悅又像是高興地強調,“不要總提和離。”

為什麽不能總提和離?

他們本就是要和離的,不是嗎?

宋矜眼睫毛一顫,忍不住朝他看過去。青年眸光清冽,淡淡移開了目光,仿佛藏著什麽心事。

“那我不提。”宋矜也覺得自己不該提,每每提起,她心裏總是不自覺帶著隱秘的期待,不由自我警告似的重覆一遍,“我不提和離了。”

“也不要叫先生。”謝斂又道。

宋矜驟然看向他。

為什麽?

她咬唇看著他,目光有些倔強。過了會兒,她撇過臉去,小聲地反問道:“那我又不能叫你郎君。”

青年沈沈的目光落在她肩頭。

帶著幾分掙紮的考量。

“宋娘子。”他平靜地喚道。

宋矜眼皮一跳,心裏有些不自覺的不悅。但這樣的稱呼,其實也和她的稱呼沒什麽分別,宋矜便硬撐著沒吭聲。

謝斂冷聲道:“既然如此,我日後便教你讀書,擔得上先生兩個字才好。”

宋矜悶聲說:“哦。”

“宋娘子想學些什麽?”他問。

宋矜聽得渾身不自在。

她早習慣了謝斂叫她沅娘,怎麽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。

“謝先生要教我什麽?謝先生教我什麽,我便學什麽。”宋矜強撐著不露出半分不愉快,心裏卻有些茫然,兩人的話題為什麽轉到這個上頭來了。

不是在為白疊布的事情高興嗎?

她和章向文忙碌這麽久,總算是打通了商路,為他鋪好了基礎。

思及此,宋矜又說:“這些銀錢還要交賦稅,我這裏缺人手,還請先生回頭找人來計算清點好稅額,將銀錢帶回官府去。”

謝斂點頭道:“多謝宋娘子,我回頭著人來點。”

他口口聲聲宋娘子,令宋矜氣結。

如果不是他面色從容、語氣坦然,倒像是賭氣似的。宋矜猶豫了會兒,抿了抿唇,又說道:“如果先生分不出人手,我便讓世兄來算。”

謝斂垂眸看著她。

他不言語,渾身透著天然的清雋。

宋矜若無其事,只說道:“左右這件事是我與世兄一起辦的,他比你的人肯定清楚不少,正好省事。”

“好。”謝斂說道。

青年音色冷清,如玉碎昆山。

宋矜在他清如月色的目光下,變得不自在起來,鼻尖發堵。

他從前不是不樂意她與章向文走得近嗎?現在倒好,答應得這樣爽快,難道就是因為即將起覆,可以與她劃清界限了嗎?

“隨你。”宋矜道。

她只看了謝斂一眼,“我還要去給女學生授課,若是無事,我先告退了。”

謝斂往前一步。

冬日淡薄的日光落在他肩頭,青年白苧單衣蕭疏,身前拖出長長的影子。他就這麽若無其事地看過來,不發一言,像是隱忍的松枝。

宋矜心口跳得有些快。

但她惱怒的情緒要比別的更清晰一些。

“先生。”宋矜不願意對他使小性兒,竭力裝得雲淡風輕一些,“我做這些,既是為了幫你,也是因為我想這麽做。你我之間,永遠談不上誰拖累誰。”

謝斂沒說別的。

低垂的眼瞼下,不知藏著什麽樣的情緒。

宋矜卻覺得自己該說這些有的沒的。

她輕輕一笑,起身想走。

“沅娘。”肩膀卻驟然被人輕輕抵住,謝斂捉住她的胳膊,眼底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無奈,“我不是來與你吵架。”

宋矜愕然看著他。

她當然沒有吵架的意思……

風吹得庭前樹葉婆娑,搖落一地影子。

宋矜遲疑片刻,問道:“那你是來做什麽?我以為……我以為,你又是不想我為你出頭做些什麽。”

謝斂取出袖裏的信件。

他漆黑的眉眼格外沈靜,看著她說:“老師病重,他寫信讓我準備回京。”

一時間,空氣靜得只有風聲。

過了會兒,宋矜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親聲問道:“章世伯要你為回京做準備了?”

太突然了。

比她預料得還要快。

“世伯的病要緊嗎?”宋矜又問。

謝斂微微蹙起眉毛,沒有說是否。但從他的面色來看,恐怕章永怡病得不輕,否則也不會直接寫信過來提醒謝斂。

恐怕,章永怡自己都怕自己忽然出意外。

所以才提前做了一手準備。

宋矜微微嘆息。

她覺得自己為小事和謝斂過不去。

“抱歉。”宋矜輕聲。

謝斂垂眼瞧著她,過了會兒,才說道:“你我之間,也不必說抱歉。”

宋矜心口亂了一下,強行道:“為什麽?”

謝斂深深看她一眼。

他垂眸,只是抿緊了薄唇。

“謝先生。”宋矜從他眸光裏讀出些難以言表的東西,令她的思維再一次失控,十分不冷靜地追問,“你和我想得一樣,對嗎?”

她也不說自己想得是什麽,卻這樣問。

問得這麽認真。

謝斂強行移開目光,冷靜道:“我不知你在想些什麽。”

宋矜不吭聲。

謝斂又說:“你只要知道,你做什麽在我看來都是好的,不必有半分心理負擔,更不要提我會嫌你累及我。”

“我……”宋矜意外。

謝斂凝視她,說道:“沅娘,你與我是生死相托!”

宋矜不知道說什麽好。

她僵立在原地,只覺得心臟撲通撲通地跳。然而她迎著謝斂的目光,卻讀不懂他話裏的意思,只好保持沈默。

謝斂說:“我們既然沒有葬身嶺南,便一定要同回京都,何必還要想著誰拖累誰……何況,你害怕我拖累你嗎?”

宋矜怔怔看著他。

她沒料到謝斂會說這麽多話。

“不害怕。”宋矜小聲說道,她仿佛察覺出點什麽,卻又不敢確認,“但是,謝先生和我不一樣,你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……”

“我與你一樣。”謝斂道。

宋矜低垂下眼睫毛,立在他跟前,有些無措。

然而她知道,謝斂沒有撒謊。

兩人一路相攜而來,任何時候都想著對方。她不會覺得謝斂拖累了自己,謝斂也在任何時刻都沒有放棄她。

可她實在病弱,又什麽也不會。

每每遇到事情,總忍不住擔心自己會拖累他。

但說到底,謝斂真的會覺得她是拖累嗎?

他說得明明白白。

他和她一樣,不覺得對方是拖累。

宋矜悵然瞧著謝斂。

他無數次反駁她,無非是看破她心裏的那點不安。謝斂其實並不遲鈍,他十分敏銳犀利,只是不願點破不能點破的東西。

她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澀。

宋矜側過臉去,眼淚掛在眼睫毛上,陣陣發癢。

“謝先生、謝含之。”宋矜忍不住伸手反扣住他的手腕,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,她早就不怕他的觸碰了,“當真如此?”

謝斂似乎想掙開她。

但在她的凝視下,不知不覺松開手,“嗯。”

“那我與你一起回京都。”宋矜溫柔地說道。

謝斂眼底如藏著靜水,暗流洶湧之上格外平靜清冽。他點了下下頜,在她遲疑的目光下,說道:“不要想太多。”

宋矜又問:“那世兄呢?”

謝斂說道:“關他什麽事?這是我們的事。”

宋矜噗嗤一聲笑出來。

謝斂略嚴肅地瞧著她,真像是個夫子。

“沅娘。”謝斂朝她看過來,目光很正經,“你我才是夫妻,任何時候,都輪不到向文插進來……若是你要忙些什麽,做些什麽,找我便是。”

宋矜心情忽然變得很不錯。

但她忍不住問道:“為什麽?因為你會吃醋嗎?”

謝斂驀地看她一眼。

他沈默著,半天才道:“不會。”

“那我找別人好了。”宋矜說道。

謝斂仿佛是情緒要失控了般,驟然合了下眼,待到睜開才平靜地說道:“找別人?沅娘,你將我視作什麽?”

宋矜道:“先生呀。”

謝斂豁然朝她看過來,隱隱慍怒。

宋矜微微一笑,手指在他掌心微微掠過。她牽著他的手,輕輕晃了一下,仰面湊到他跟前去,“你不是說,要當我的先生麽?”

謝斂不吭聲。

女郎的呼吸帶著微苦,一段荔枝香若有似無。

她細密的呼吸灑落在他脖頸處,帶起微微的癢意。他的呼吸不覺間,也跟著亂了幾拍,目光也下意識跟隨著她。

“胡鬧。”他冷聲。

宋矜微笑:“你看,你還是這麽兇。”

謝斂喉結滾動一下,過了會兒,他扣住她的肩膀,想要讓她不要湊得這麽近。然而女郎毫無預料,本能躲避了他一下,腳下踩空。

她身形一晃,驟然撞在他肩頭。

宋矜整個人,都被摔在他懷裏,唇瓣掠過他的脖頸。

謝斂僵著扶住她,沈聲道:“別動。”

他扶著她的腰,要將她扶起來。女郎倚靠著他,過了會兒,才在他耳邊輕聲說道: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謝斂耳垂如被燎到。

從她觸碰到的脖頸,紅意一直燒到眼下。

他松開手,克制冷靜道:“下回小心些。”

宋矜臉頰發燙,唇瓣緋紅,輕聲說:“哦。”

“最快明年春回京。”謝斂終於出聲打破了岑寂,沈沈目光落在她的唇上,飛快移開,“你做好準備。”

-

西風暫歇,秋雨晴時。

嶺南家家戶戶紡線織布,制成柔軟的白疊布,裝入貨船買給番商。番商帶著成箱的白銀和黃金,來購買白疊布之餘,還要求采購瓷器。

何鏤冷著臉,看著樓下來往的番商。

這些番商衣著花花綠綠,腰間的錢袋子卻沈甸甸的,格外亮眼。

侍從垂著手,小聲說道:“……白疊布的全部稅金已經報上去了,足以抵邕州十幾年欠下的賦稅。看來,曹使節已經不缺這筆錢了,所以才這麽硬氣。”

何鏤看著樓下忙碌裝貨的番商,臉越發難看。

半天才冷聲道:“知道了。”

“大人。”侍從猶豫片刻,還是上前壓低了聲音說,“即便曹使節不肯合作,京都的那邊卻早就下了死命令,謝斂是一定不能活著離開嶺南的。不如,就趁著年底新政徹底出成果前,將謝斂殺了一了百了?”

何鏤微微擰眉。

侍從說得很有道理。

但直接殺了謝斂,等於與曹壽交惡。這裏到底是嶺南的地盤,得罪了曹壽,到時候搞不好惹得一身騷。

他擡眸看了眼街邊,樹木葉子落了大半。

離年底不遠了,只能先殺了謝斂再考慮別的。

何鏤正要說話,讓侍從安排下去。

卻見遠處一騎飛馳而來,穿過邕州城古舊灰敗的街道,揚起漫天塵土。驛使衣衫明亮,在馬背上旗幟獵獵,引得眾人目光向他而去。

對方疾馳到州府衙內,翻身下馬。

很快,便帶著裝信件的褡褳進了縣衙,引起一大片騷動。

樓下有人匆匆上來,抹了把汗,對著何鏤說道:“不好了!京都來信,要擢升謝斂回京任職!即日上任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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